文 | 典良
7月的某一天,在深圳新亚洲电子城二期的某个档口,一笔交易正在进行。
交易的标的是一批数量为2000片的芯片,卖家就是这个档口的老板,买家是某国内排名前三的民营整车厂的附属半导体公司,委托了旗下一个贸易公司过来采购。
最终,这批芯片在繁琐的验货流程完成后,买家现场付款,完成交易。
成交价格并非密不透风。据称,买家现场支付了2000万元,也就说每片芯片的单价高达1万元。
当然这个金额对于地处深圳核心电子贸易市场的档口来说,并不算多。但是在特殊的市场环境中,这笔交易还是被好事者放大了影响。有参与这笔芯片交易的人员说,这个型号的芯片,正常价格也就1500元左右。
高达6倍的涨幅,而且是被国内前三的汽车整车厂提走,这一交易行为不被放大来看都不行。
那么,是什么促成了这次正常而又不正常的交易呢?
一则禁令引发的涨价血案
去年的5月15日,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,美国商务部宣布加强出口管制,特别是在芯片行业,矛头瞄准了一些中资企业。
坊间认为,美国的出口管制,是本轮全球性芯片涨价的根源。
自半导体技术在美国贝尔实验室被创造出来,经过数代工程师、全球产业链数十年的努力,搭建起了半导体产业链的分工与合作,各国、各技术联盟、各企业在半导体产业链中的各细分领域协力合作,构筑了全球半导体产业链的生态,美国作为该生态的主要参与角色,从设备、材料、分工等各方面,形成了极大的技术性管控,这也是美国出口管制的底气。
但即便是在美国试图完全阻断华为通过外界获得芯片的2020年,华为仍旧以超过190亿美元的半导体采购支出,稳居全球半导体采购的第三名。
华为这种巨大的采购支出,实际上覆盖了整个半导体产业链。
从最上游的材料、设备、IP,到中游的设计、制造、封测,再到下游一点的集成、开发、应用,都或多或少地有着华为的身影。
2020年华为核心供应商大会上出席的核心供应商有150家之多,连续十年的金牌供应商是恩智浦和英特尔,在获得华为评选的供应商奖项的92家金牌供应商中,来自美国的企业有33家之多,而有些企业的营收中,来自华为的采购收入占比甚至超过50%。
对华为的出口管制,成为本轮全产业链缺货与涨价并行的导火索,真正引爆举全球之力搭建的生态爆炸的,又是2020年5月15日这次。
因为华为只有芯片设计的能力,没有芯片制造的能力,华为芯片的来源无外乎两个:晶圆代工厂和上游芯片供应商。华为在2020年9月15日之后生存的粮食——芯片,要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加大采购,而这种采购是非常规的、突发的、且已经持续一定时间的。
华为要延续业务,就得抢产能。
其实这从2019年开始就一直在进行,华为的产能抢得越多,其他公司能分到的产能相对就会更少。此消彼长的情况下,华为海量的采购订单,势必影响到晶圆厂的产能计划,在晶圆厂的排产中,华为的优先级自然上升。在2019年,华为在台积电的采购支出在台积电的营收中占比为14%,是台积电第二大客户,同期大陆企业整体在台积电的占比为22%。
与此同时,根据《中时电子报》报道,台积电正与高通、联发科、AMD、Nivdia等厂商进行沟通协调,将这些厂商的产能先挪一部分给华为,争取在120天的缓冲期内,先帮华为生产足够的芯片。
整个2020年六月、七月、八月到九月最后期限前,几乎所有关于芯片行业的新闻,都离不开华为的采购和抢产能。
从业内了解到,MTK将自身在台积电的产能,让出来给了华为。如果按照坊间对于华为挤占产能的影响的时间来算,3个月的晶圆生产周期加上一个月的封装测试周期,芯片从最顶端的原材料到成品,至少需要四个月的时间,再加上华为挤占产能最少三个月的时间,前后超过半年的产能空窗期,使得供应链生态从这个时候开始割裂。
自保式的恐慌性囤货
最先从美国出口管制中反应过来的,是国内半导体行业和ICT行业的企业,这些企业中又分为三类,一类是和华为一样上了list的企业,这些企业(和机构)本身已经很难通过正常的贸易渠道获得含有源自美国技术的产品,因此在受到管制前,通过合规的贸易渠道,获得部分支撑企业正常发展的芯片。比如海康威视等,据称海康威视的安全库存,从常规的三个月,增加到了18个月到24个月。
除了海康威视,还有更多的类似企业,尤其是头部企业,选择了囤货,原因无外乎3个:
1、担心美国出口管制扩大化,波及到自身。这个担心后来逐步变成现实,据不完全统计,除了65家的华为及其附属子公司,还有超过100多家的中国企业及机构,进入到了管制名单,这些企业无一不在有限的渠道内获取自身发展需求的产品,无一不进行大规模的囤货。
2、遍及珠三角、长三角的中小企业,担心因大企业集中采购造成市场价格上涨、采购成本上升,在可接受的价格区间内,向代理商、原厂下订单,并将安全库存周期进一步扩大。
3、不在中国大陆的其他外国公司,在美国的出口管制的威势下,开始寻求多维的供应链来源,而掌握上游技术供应的,也可能对他国企业发起类似的管制。比如日本对韩国面板原料的禁运,从侧面扩大了类似的事件影响,导致全球性的供应链危机,在这种情况下,各个国家的主要企业,也开始了大面积的采购。
然而,正是这种因非正常的市场行为诱发的恐慌性囤货,将芯片的价格一波又一波地向上推。
芯片陷入到一个复杂的死循环:越涨越缺,越缺越涨。
一方面,下游客户采购,在市场环境复杂化、供应链生态恶化的背景下,对核心器件的需求被放大。原本一个月10K需求量,半年安全库存,算下来也不过60K需求量的器件。但现在采购因担心代理商、原厂不能交付,可能会将每月需求扩大,比如扩大到15K甚至20K,导致代理商、原厂的订单疯涨。
另一方面,代理商、原厂的订单管理,也同样出现了巨大的挑战。从客户-渠道商-代理商-原厂的传统订单模式,是非正常的供货时期,出现了极大的挑战,这种挑战被称为“订单蓄水池”:
客户A为了满足和保障自身的需求,在供货紧张时期,会选择“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”的采购政策,虽然芯片厂商有严格的代理商、渠道商管理制度,而且也要求同一颗物料在供应同一家客户的时候,不能出现2个及以上的供货渠道,但实际上大部分客户都会在OPEN BOM中默认提供二供、甚至三供的备选。
于是客户会选择在一供、二供、三供甚至更多没在供应商序列的渠道商同时将需求订单下出去,这样的话,一供、二供及其他渠道的供货累加起来,可能就满足自身需求了。但是这些来自多个渠道商的订单来源,汇总到原厂手里,实际上仅仅是一个客户的需求而已,但是这个需求,在下发出去的过程中,可能被放大了数倍。
但是,每个最终汇总到原厂的订单,都是真实订单,对的,都是真实订单!这些订单来源,在供货紧张时期,很难做到筛查。这就好比蓄水池,从四面八方进来的水,不断的汇集,而又短时间内没有出货口,导致的结果就是客户手里没货、渠道手里没货、原厂产能爆满。
而原厂缓解产能需要一个时间,尤其是诸如台积电这样的晶圆代工厂。要弥补挤占其他企业的产能给华为进行排产的空窗期,又重新需要一个长时间的准备和恢复。
此外,华为在手机市场的受阻,留下的巨大空缺,导致各大手机终端厂商的激烈争夺,这种非正常的市场行为,在竞争激烈的红海中陡然出现的蓝海,再一次成为“血海”。
供应链消息,OPPO向供应链下出去的订单增加了7000万台,vivo则是8000万台;而志在必得的小米增加了1亿台,坊间甚至传闻小米将TDK的某个滤波器工厂的产能打包了。在国内存在感极弱的三星,虽然没有公开增加的数量,但是从闻泰被韩国系滤波器厂商wisol砍单接近一半的数量,大体可以预估出三星的增加量约为5000万台。
这些增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华为的实际出货量,而且也忽视了华为出售的荣耀,在存量见顶、增量放缓的情况下,巨大的订单吞噬了上游供应商巨大的产能。
加上快消品的出货量巨大、摊薄后的生产成本低、利润率高的情况下,晶圆代工厂的转产转单也就能理解了。抗疫物资如额温枪、测温仪等爆发性的天量需求,又从侧面抢占了其他行业的产能,毕竟这些正在成为必需品。
全球性疫情、得州冰灾、工厂罢工、地震、缺水缺电、失火等天灾人祸,将芯片缺口进一步激化,涨价在所难免。